&esp;&esp;“你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我。说我勾引你,纠缠你,死性不改。你几次拒绝过,没有动心过。当晚的情况是你带我出来,为把话说清楚,彻底了断,结果我得寸进尺,做了越轨的事。我也会写一封检讨交上去。”
&esp;&esp;他委婉但坚定地拒绝,“这样的话,你教我怎么好意思说出口?换位思考,站在旁观者的立场,如果我一味推卸责任,甚至联合学校把事情都推给你,这些人会怎么想?他们更愿意相信我们试图掩盖的、举报者说的东西,全是事实。”
&esp;&esp;小钟难以否认他的话,但是——
&esp;&esp;“要保住你的工作只有这么去讲。”
&esp;&esp;“工作非要不可吗?”
&esp;&esp;“好歹一年几个十万,说不要就不要?”小钟不理解他对金钱的淡漠。把金钱看做账户的数字跟浪费粮食一样过分。
&esp;&esp;然而,能让他真正挂心的事情本就不多,她是其中一件,钱不是。于是她换了个劝法,“我不忍心看你千夫所指,风光地来,却惨淡地走。而且那样讲也没错,我处心积虑勾引你。”
&esp;&esp;“事情是我做的。既然做了,就该料到有这一天。不要怕输不起,至少我能让你全身而退。”
&esp;&esp;“书我会读,我听得出你哪些话是冲动,哪些是冷静思考过的。”
&esp;&esp;他却说:“我要是真的冷静,当初就不会想带走你,让你住在家里,现在还在你面前。我没法保证我讲过的气话不会成真。”
&esp;&esp;明知爱与理智相违背,但仍痛苦而清醒地选择了爱。她那个金鱼小脑瓜想到的事情,他早就更细致地考虑过。只是他失控了。他左右不了自己,能左右他、掌控局面的人是她。她若疯狂,他就随她堕入疯狂的地狱。她若绝情割舍,他就是忧郁潦倒的弃夫。
&esp;&esp;至此地步,她原先准备好的一肚子话似不必再说。
&esp;&esp;“笨蛋,还来干什么?”他小声怪道,“一出事就该当机立断不要我。你才应该反过来骂我,从事情里摘干净。”
&esp;&esp;小钟一垂眸,正想狠狠反驳,但他的一位同事开门进来,看见小钟尬了一刹,而后说,领导让他过去一趟。小钟或许也该一起去。
&esp;&esp;什么事情可想而知。
&esp;&esp;但走到门口,大钟却要她留下,和同学待在一起。如果后面有其他人再来找,都不要去。
&esp;&esp;小钟听话照做,回到教室就找齐朋友,召开紧急会议,群策群力,想办法将眼前的难关渡过,但是一筹莫展。
&esp;&esp;怎样让吃瓜群众迅速忘记刚出锅还新鲜热乎的八卦?
&esp;&esp;当然是炮制一个更重磅的。
&esp;&esp;这要从哪去找?
&esp;&esp;事发以来,大钟被领导请去喝茶已不是第一回。但他始终死守唇关,处分悉听尊便,错误都承认,但是更具体的情况,一句都不愿说,问就是事涉个人隐私不愿透露,弄得几位领导就算情感上偏向他,一心想挽救,最终也爱莫能助。几次三番地请他,与其说是调查情况,不如说是做他的思想工作。只要他愿意松口,学校也会尽力想办法把事情兜下。
&esp;&esp;这次请他已经是最后通牒。如若他仍不开口,学校在查明真相以前,只好将他暂时停职。
&esp;&esp;大钟早做好准备接受这样的结果。这会还有个小钟等着他回去照顾,他一句废话都不想多讲。可年段领导不希望他决定得如此干脆,硬是东拉西扯留他到家长会开始。领导要在年段大会发表讲话,又将大钟一并捎去会场。
&esp;&esp;领导匆忙之中却疏忽了,让大钟在关注此事的家长面前出现,会惹来更大的麻烦。
&esp;&esp;年段大会的最后设有提问答疑环节。两个稀松平常的问题以后,第三个问题就引爆了这枚地雷。
&esp;&esp;“下面我代表我们学校的家长委员会问一个大家关心的问题。最近网上有人举报我们在高二年段,个别教师和学生有不正当关系,到今天快一周的时间,学校官方一直没有进行通报说明。据我们家委会了解,涉事的教师和学生仍旧在照常上课,也没有得到任何处理。”
&esp;&esp;话还未完,底下的观众席便交头接耳,议论四起。讲台上负责主持会议的教师为稳住现场秩序,趁着发言的间隙,临场应变抢答道:
&esp;&esp;“各位家长稍安勿躁,我们能理解各位关注此事的心情。立德树人一直我校建设发展的立足点……”
&esp;&esp;拖延时间的套话讲了好些,主持人才等来提醒他怎样圆场的救兵,不动声色地转过话题,“学校接到举报,第一时间就已加紧处理,多方调查,收集证据,试图还原真相。考虑到此事关乎名誉和隐私,影响又重大,学校一旦有所处置,就将造成不可转圜的后果,不得不加倍慎重,绝非外界猜测的拖延、不作为。我们会尽快查明情况,并做出通报和合理的处分,给家长们一个交代。”
&esp;&esp;吃瓜群众是不爱听官样文章的,和稀泥的屁话只会适得其反。
&esp;&esp;提问者不满意地追问:“事情做了就做了,没做就没做,很简单嘛。有什么难查证,需要拖这么久?我刚才看今天涉事的老师也在,择日不如撞日,现在正好当着全体家长的面,把事情弄弄清楚,也算正正堂堂的公证。”
&esp;&esp;一语问罢,讲台上坐镇的径由主持人换作了年段领导,负责在会场帮忙的学生会志愿者得到支使,就四处找寻大钟,给他递来话筒。他站在最前面的讲台底下,从观众席往前看,一下就能注意到。很快,全场的目光汇聚于他。他本想拿着话筒保持沉默,在这众目睽睽之下,终究不得不开口。
&esp;&esp;“作为受到举报的当事人,关于匿名举报所称的事情……”
&esp;&esp;哗然。家长们不知大钟讲话惯是这般娓娓道来,只当他开口两句话,只字不及他们关心的正题,就是虚与委蛇,全无诚意。敢做不敢当。
&esp;&esp;无礼的阵仗反教大钟将呼之欲出的话又咽回肚里,不愿再说。
&esp;&esp;场面一度失控。
&esp;&esp;乱局中,有人从后拍了拍他的肩,夺了他手中的话筒,从旁边的阶梯步上讲台。
&esp;&esp;玫瑰香水,白色职业套裙,漆皮细高跟的女人。敬亭。
&esp;&esp;她想要发言,举起话筒,会场的音响却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。和志愿者短暂交涉以后,她们又另给敬亭配了一副能用的耳麦。
&esp;&esp;意料之外的杂音让观众席又重归寂静。
&esp;&esp;敬亭顺利展开她的讲话:
&esp;&esp;“我是事件里的学生母亲,知道消息时我十分震惊,也十分痛心,有几句话在这里不得不讲。还是让我们回到举报文档。分析举报者提供的所谓证据,其实绝大多数是与其想揭发之事无关的内容。这些证据是什么?是我女儿本不该被发表在网络的个人信息,包括姓名、所在班级、学号,乃至证件照、社媒账号、考试成绩。”
&esp;&esp;从未想过的角度。吃瓜群众鸦雀无声地听敬亭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,后台的志愿者慢一拍地调出文档,展示在荧幕上。
&esp;&esp;敬亭继续道:
&esp;&esp;“我想请问,这位举报者究竟是何方神圣?在学校机构内部,还是外界?在内的话,何来权限调取这些信息?反之,如果在外,这些信息又是从何途径泄露?此人手中握有大量来源不明的敏感信息,学校也应提起注意,彻查严防,不应任其匿名,藏身幕后。否则,今日是我女儿,明日不知道同样的事还会发生在哪位学生身上。”
&esp;&esp;什么意思?是说举报系蓄意捏造,无中生有?敬亭提出的问题,又的确是个问题。
&esp;&esp;这瓜越吃越扑朔迷离,各人又在底下纷纷地发表揣测和见解。领导察觉敬亭明显是想将祸水引向举报者和学校,再由她讲下去,家长会俨然变成她澄清桃色事件的新闻发布会,闹大了收拾不住,学校面临的舆论压力却随之剧增,就找借口将这段插曲强行压下,潦草收场。
&esp;&esp;敬亭取下耳麦将欲归还,却被告知要从会场外绕行一周,到另一边的总控室,只好暂行离场。大钟也跟在她后面出来,似有话要讲。敬亭看见他就一肚子气,先发制人道:“我没有什么好再跟你讲。上次找你,说得不够明白吗?”
&esp;&esp;“没能做到当时承诺过的事,我很抱歉。”大钟道。
&esp;&esp;“承诺什么?我不记得了。”
&esp;&esp;“是你说的那些。”
&esp;&esp;“哦。现在说这个,早就明日黄花了。你是聪明人,要真识趣就别放不下纠缠,儿女情长也不再是你该眷恋的事情。难道非要弄得学生家破人亡才肯罢休?”
&esp;&esp;有回声。但不是在走廊上,而是会场里。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敬亭还挂在手上的耳麦,她以为关了,没关上。外面太安静,这段对话几乎原封不动转播进会场里。
&esp;&esp;与此同时,小钟在教室听说家长会出了状况,正在讲她的事,按捺不住该死的忧虑,带着朋友们跑过来看,正好撞见敬亭和大钟对峙。少女们急刹车藏在拐角后,旁听完会场里的对话转播。
&esp;&esp;实在惹人误会。就连小钟也一时没反应过来,她们的话里另有一个心照不宣的主题,是她自己。在局外人听来,这对话分明是暗示那两人还有段不可告人的故事。
&esp;&esp;更重磅的八卦竟然许愿许来了。
&esp;&esp;小钟瞥见朋友们各自微妙的神情,知道眼下的情况越描越黑,趁她们注意力还在那边,赶紧悄悄溜走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