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云儿正举起手来向上方的牌匾,指导着需要清洁之处,目光中清澈不减,还多了沉芳村此前不多见过的坚持与镇定。正适合初春的轻薄衣衫勾勒出他将要步入成年的身形,细腰长腿,脖颈如玉,不再软弱不堪,但仍青涩如枝头早杏,令人只想将他拥入怀中,握于掌中,藏在心中。
沉芳村忽觉心头剧动,口干舌燥,神志荡漾,浑身再不能动弹半分。
偏偏此时,白云儿转过头来,看见了沉芳村。
一切便如堕入仙魔幻境一般,时光与感触都被放缓了,沉芳村看着这一切——白云儿手中的枯枝纷纷掉落在地,他面露难以置信之色,呆住片刻,随即化为巨大的惊喜。然后他朝自己奔来,恰有春风拂过,邀落堂前树稍花瓣,空中共舞。白云儿穿过絮絮如雨的净白飞花,跑到了自己跟前,带着他眼角的泪,带着风,带着药香,还带着一声“师父”。
他张口,却被激动之情堵得不能言语,眸中泪珠打转,委屈的模样,登时又是沉芳村记忆中的那个小阿云了;他伸出双手,似是想如从前那般扑入师父怀中,但发觉动作已不再合适;他又伸手想去替沉芳村提东西,却不知该先取他肩上的包袱,还是他手提的食盒,手舞足蹈一番,动作尴尬。
最后,还是沉芳村张开双臂,才令他终于一把抱住了朝思暮想的师父。
在沉芳村回抱住白云儿的那一刻,弹指间,他领悟过来,这才是两位师父的训示所指。
尘缘、牵挂、羁绊,是此人,是此情。
但沉芳村何尝不知,这段情若是当真开始,便注定坎坷?
先不说二人长幼有别,身份不合,便是单说年纪也实在太不相称。沉芳村不曾受世俗教育,向来肆意妄为,视礼教森严为无物。他只恐怕等过了几年,白云儿长大之后,见识过海阔天空,又会对人生另有想法,届时难免觉得是自己诱骗了一手养大的徒弟,将他禁锢于此。同时,他亦深信白云儿多的是比自己更好的选择,此刻情意不过是一时少年青春萌动,算不上多认真。
在之后一年间,沉芳村刻意与白云儿拉远距离,给他机会去厘清内心想法,只盼二人重新相处之后,这傻孩子能明白过来,他对自己的感情,只是对亲人的思念加持美化后的错觉罢了。
使这段日子最为难过的,却在于他自己的那点情愫,沉芳村竟也日渐明晰,确实与三年前大不相同了。白云儿再不是当年那个小娃娃,他已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。不论是行医持家,还是谈吐表达,他的阿云,已有了只属于自己的一套心思。
这恰恰令沉芳村爱他爱得更深。没错,沉芳村自知,他爱上了白云儿。一旦他明了白云儿已能独立,便顿失可能误导稚子的负罪感,反而绝望地想把这孩子留在自己身边,可这应当是白云儿自己的抉择,怎能为他的执念所左右?
沉芳村日夜被两种矛盾念头拉扯折磨,这一年中,尽力将所有心事藏得滴水不漏,未叫白云儿察觉。除了他的略显冷淡,叫白云儿好一顿消沉。
纠葛之中,沉芳村痛苦地意识到,自己已免不了凡俗命运,为情所困,时刻煎熬。偏偏白云儿病中呓语,念叨着让师父不要走,更使他心如刀割。
在那个积雪的清晨,有记忆以来,他头一回在心中默默对自己道了句,我也是人,我也有难抑相思之时。
沉芳村吻了白云儿,还以为他什么也不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