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esp;&esp;离家,更名,是他对这恨意的决绝逃离,也是对自己血脉的彻底切割。
&esp;&esp;雷昱明在他离家后不久,以监护人的身份,替他更名为「雷耀扬」。
&esp;&esp;这看似是一种切割,一种新生的开始。
&esp;&esp;但雷耀扬深知,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掌控?将他纳入雷氏的谱系,却又将他放逐在边缘,成为一个有用的、却永远见不得光的影子。
&esp;&esp;耀扬,这个光芒万丈的名字,于他而言,更像是一种辛辣的讽刺。
&esp;&esp;如今,这个被深埋的旧名,如同从坟墓中爬出的幽灵,在他试图拥抱新生的时刻,带来了最深的不安。
&esp;&esp;现在他害怕的,不是名字本身,而是这个名字背后所连接的血淋淋的真相。雷义对宋曼宁的强占,对齐晟一家的迫害…以及…那个在浅水湾别墅中,最终由程泰执行,却是雷义授意的、对齐诗允生父齐晟的虐杀!
&esp;&esp;他看着「雷昱阳」这叁个字,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烧烫在他的视网膜上,烙印进他灵魂最深处。在某一刹那,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在冰冷豪宅里、在母亲怨毒目光下、孤独长大的少年。
&esp;&esp;这份出世纸,是连接那个冰冷地狱与此刻深渊的锁链,是随时可能引爆齐诗允世界的定时炸弹的核心部件。
&esp;&esp;倏然间,一股强烈的、混杂着恶心、愤怒、自我厌弃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情绪,如同黑色的潮水将他淹没。
&esp;&esp;男人猛地抓起那份出世纸复印件,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,纸张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他几乎要将其揉得粉碎!仿佛这样,就能彻底抹杀「雷昱阳」的存在,抹杀那不堪的过去和致命的秘密!
&esp;&esp;但最终,他只是颓然松开了手。
&esp;&esp;撕碎一张纸有什么用?
&esp;&esp;真相早已刻入血脉,埋藏在齐诗允父亲惨死的废墟之下。
&esp;&esp;恐惧像冰冷的绞索,缠绕住他的咽喉。他害怕齐诗允知道,他不仅不是她所认识的雷耀扬,更是那个被母亲憎恨的雷昱阳,是那个沾着她父亲鲜血的家族的子嗣!
&esp;&esp;他害怕看到她眼中仅存的爱意,会瞬间化为比宋曼宁更刻骨的恨意!
&esp;&esp;待情绪渐渐稳定,他将那份冰冷的出世纸塞回书桌最深、最隐秘的暗格,如同埋葬一具腐尸。锁上暗格的声音,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。
&esp;&esp;书房一角,年桔盆栽依旧挂着金灿灿的果实,但恐惧的种子却在生根发芽。
&esp;&esp;雷耀扬很清楚,施薇那晚在深水湾酒醉后的模糊话语,如同投入齐诗允心湖的石子,涟漪虽被强行抚平,但震荡的余波从未真正消失。
&esp;&esp;她是个极其敏锐的女人,一个能在舆论风暴中一眼看穿杜邦阴谋的顶级pr。
&esp;&esp;她刻意不去深究自己的过去,不再主动询问他童年生活的细节,在他偶尔提及“家中变故”时,眼神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,随即迅速转移话题。
&esp;&esp;在新闻里看到雷昱明或新宏基的消息时,她会不自觉地观察自己的反应,哪怕…他掩饰得再好。
&esp;&esp;这种安全距离,对雷耀扬而言,比直接的质问更让他心惊肉跳。
&esp;&esp;这是一种沉默的审视,一种带着疑虑的等待。
&esp;&esp;她像一位经验丰富的猎人,在耐心的蛰伏,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破绽。
&esp;&esp;她遵守着白龙王「莫要追根究底」的警告,但这「不追究」,本身就是一种无声无形的压力。
&esp;&esp;某个寻常的夜里,卧室只余一盏昏黄的床头灯。
&esp;&esp;齐诗允靠在床头看书,暖黄的光线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。雷耀扬洗完澡进入卧房,带着一身清冽的水汽。
&esp;&esp;如往常一样,他自然地坐到床边,伸手想将她揽入怀中。
&esp;&esp;女人幽微地一僵,随即放松,顺从地靠进他怀里,甚至主动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。她翻过一页书,状似随意地轻声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睡意:
&esp;&esp;“今早看新闻,新宏基雷生又搞了个大项目,同政府合作开发新界北,风头好劲啊。”
&esp;&esp;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,仿佛只是闲聊一件无关紧要的财经新闻。
&esp;&esp;雷耀扬环抱着她的手臂,肌肉在瞬间绷紧,又迅速放松。
&esp;&esp;他低下头去,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,嗅着她发间熟悉的馨香,声音带着一丝笑意,听不出任何波澜:
&esp;&esp;“是吗?听讲他手腕一向犀利。”
&esp;&esp;“但是新界北水好深…不知这次搞不搞得定。”
&esp;&esp;他的回应滴水不漏,像一个纯粹客观的旁观者点评商界动态,亦将自己与那位“雷生”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。
&esp;&esp;齐诗允“嗯”了一声,不再说话,只是将书合上放在床头柜,关掉了床头灯。
&esp;&esp;她转过身,主动环抱住雷耀扬的腰,将脸埋在他胸前,闷闷地说:
&esp;&esp;“好累…睡喇。”
&esp;&esp;“晚安,阿允。”
&esp;&esp;男人收紧手臂,在她额角落下一个轻柔的吻。
&esp;&esp;黑暗中,两人紧紧相拥。
&esp;&esp;雷耀扬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的温热和心跳,也能感受到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下,潜藏的暗流。
&esp;&esp;她在试探。
&esp;&esp;用最不经意的方式,轻轻叩击着他堡垒最薄弱的那道门。而他,则以更完美的伪装和更温柔的陷阱,回应着这份试探。
&esp;&esp;借助昏暗的光线,他看着她安然入睡的侧颜轮廓,心情复杂。
&esp;&esp;他太了解她了。
&esp;&esp;雷耀扬能感觉到那份刻意维持的安全距离。这份「若无其事」,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他心惊。
&esp;&esp;虽然齐诗允也会像以前那样,会窝在他怀里絮絮叨叨一天发生的琐事,但她看他的眼神,偶尔会掠过一丝极快、极深的探究,随即又被完美的温柔覆盖,她现在甚至…连对他「家庭变故」的过往,都绝口不提了。
&esp;&esp;他爱她,爱到愿意用谎言和鲜血为她构筑一个安全的港湾。
&esp;&esp;但这份爱太炽热、太深沉,暗藏着毁灭性的山崩地裂。他恐惧真相暴露的那一刻,恐惧失去她眼中残存的光。这份恐惧,如同癌细胞在他体内极速扩散,日夜啃噬骨与肉。
&esp;&esp;而齐诗允,在对方熟悉的怀抱和令人安心的心跳声中,却无法安然入睡。
&esp;&esp;她闭着眼,却比任何人都清醒。
&esp;&esp;施薇的醉话、雷昱明的名字、雷耀扬那过于完美的回应、以及白龙王那句如同诅咒般的告诫…近段时间,都在她脑中反复回响。
&esp;&esp;在得知那爆炸性的猜测后没几天,在公司里与施薇独处时,齐诗允很想问出口那夜的酒后真言到底是不是真的,但最终,话到嘴边,又悄然咽下。
&esp;&esp;她刻意不去触碰那危险的真相,但怀疑的枝桠,却在她刻意保持的安全距离之外,悄然萌芽。缠绕着她的心,让她在爱恋与惊惧的夹缝中,呼吸艰难。
&esp;&esp;而两人最近的相处,没有任何争执,连最小的拌嘴都没有。
&esp;&esp;彼此都像在薄冰上行走的舞者,每一个动作都经过精心计算,每一个笑容都带着刻意的弧度。
&esp;&esp;他们用最深的爱和最深的恐惧,共同默契地维系着这摇摇欲坠的平衡。
&esp;&esp;仿佛只要谁先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,或者不经意流露出一丝真实的情绪,脚下那看似坚固的冰面,就会瞬间碎裂,将他们一同拖入冰冷刺骨、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&esp;&esp;一九九八年刚刚开始,可对这对夫妇而言,好像没有新年的希望,只有旧日阴影的不断拉长。
&esp;&esp;雷耀扬站在获胜的棋盘上,却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,而他怀中抱着的…是随时可能破碎的珍宝。
&esp;&esp;齐诗允在他筑起的看似安全的港湾里,却感觉,脚下是深不可测的致命暗流。
&esp;&esp;窗外维港的夜色,沉静而深邃。
&esp;&esp;半山豪宅的灯光,温暖却虚假。
&esp;&esp;这对世界上最亲密的爱人,在同一个屋檐下,同一张床上,都怀揣着各自无法言说的秘密和恐惧,在爱的牢笼与真相的悬崖之间,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角力。
&esp;&esp;维也纳的晨曦,依旧是他们共同遥望的灯塔,但他们通往那里的每一步,都踩在由谎言和沉默堆砌的、随时可能崩塌的危桥之上。
&esp;&esp;每前进一步,都伴随着无声的撕裂与更沉重的绝望。